6/16~7/1 抵達藏區
當我們抵達四川成都時,多布來機場接我們,因為我們兩人帶着許多很重的零件與機具。而藏區縣城賣的傢具就當地人的說法是『又撇又貴』(撇=遜) 因為許多東西都要從成都運來,所有東西都已經被加了一層運費,而且選擇又少。因此我們計畫在成都的IKEA買好辦公室傢具與住家傢具,一起運上龍讓鄉。
但是一覺醒來,想著的就是,怎麼辦,花了這麼多錢? 怎麼繼續?
我們才一上來,就發現需要花費的錢比我們預計的多。原本預計經費可以用到今年年底,看起來十月份就會見底了。
原來這件事是這麼花錢,而且一直無法有收入? 前置的練習,場地的設置,遙遠距離的運費與往返,原料的採購,這一切實在像是不斷的燒錢。
接下來應該怎麼辦?怎麼省錢?怎麼找錢?
睡不好幾日後,心裡安靜下來禱告,我才明白:我實在沒信心。
上帝,我其實真的沒有信心。我覺得祢很有可能讓我們有了個開始,然後讓我們無以為繼。
因為這件事真的太大太難了,我們也拿不出什麼法寶與長期的委身讓你看好,然後就像煙花一陣的燦爛一時又消失了。
上帝,原諒我的信不足,如果你已經定意要幫助我們,但我仍很難相信這樣的我們你能夠繼續支持。
親愛主,我還是像三年前這樣禱告着:主啊,幫助我們吧,雖然我們什麼都不懂,讓我們成功吧!
工坊與住宿地點的設置
燃秋與他太太兩人都是公務員,因此兩人都有分配到宿舍,其中一個離工坊比較近的學校老師宿舍就讓我們當宿舍住下來了,以後有老師們要來也可以住那。
以往到達藏區的前一兩天往往都不建議活動量太大,因為擔心高原反應,但是看著一堆未組裝的傢具,以及髒亂的工坊(這是一個十多年沒有人住的地方,鄰居們紛紛把這當儲藏室與晾衣服的院子),實在讓人忍不住立刻就要開始動手整頓。
多布喊了附近一家,他們的女兒是我們過往贊助的大學生,家裡的舅舅因腳受傷,也托阿尼的哥哥的福,我們寄了幾次抗生素給他。這一家人過來幫了我們一起打掃,組裝傢具。
除了硬體漸漸成型,有電,有網路,有燈,有桌有椅,但是目前還是沒水的狀態。
不過在軟體的方面,我也可以在一週的工作觀察中,漸漸可以理解,過去遠距離工作中的一些錯誤為什麼會發生。
(1)時間觀念緩慢。
在這裡買個麵,需要等個一個小時。每天幾乎多布都遲到,他的理由總是我幾點就起床了,只是車很難叫。原本在台灣就請他們訂好的羊毛,到我們已經到了時候還是沒有訂好。燃秋說,我還沒連絡到賣毛的那位經理,多布說不好老意思催他。多布說要去借個鑽頭,他電話講了半天,走路走了半小時去向朋友借時,朋友居然說他也沒有。
(2) 沒有筆記的習慣。
密集的討論與思考會讓他頭痛,他的說法是:頭腦都生鏽了。
我們想跟在當地的美國基金會申請經費,要跟他討論一些內容,或是未來工坊的一些規劃,抽象式思考對他來說似乎有點頭大。我們認為應該教會多布去規劃他的工作,還有要進縣城必須一次做好的事情,不然,他似乎只活在當下,沒有規劃,也缺乏把事情連結起來的那條主軸。開始給他個筆記本,請他練習寫下待辦事項,寫完筆記本也還是丟在一旁忘了帶走。
(3)對非面對面的溝通不擅長。
不論是打電話,寫EMAIL對他們來說,都無法很清楚的表達自己。因此當我在當地要他們練習打電話給賣毛的廠商,多布與燃秋都說,我們實在不擅長。因此有時多布會打好電話,然後遞給我說:你來講吧!我會說:你講吧,以後都要靠你了。
我們知道,在這裡的期間,除了製作上的教學,能夠陪伴多布建立起這些好習慣,是同樣重要的事。
夢想考驗著我
不只一次的分享藏區的故事,我提過不顧現實,也要幫助自己族人的多布,談到為了自己的土地,成為黑名單也不怕的燃秋。提過願意犧牲生命的藏族的年輕人,有時我自己邊講的都流下淚來了。聽眾中流淚的人也不少。
我知道我一旦熱愛就會投入情感,而且總是同情弱者。
而自從兩年前,開始希望在藏區開始微型創業,我這樣寫道:我希望與他們肩並肩,不再是幫助與受助者的角色,我希望稱他們為我的夥伴。
但是,真實的情況是:我的夢想開始考驗著我。
內心的一些掙扎以下的日記可以略為代表這灰色的心情:
『網路才裝好就不通了,說馬上來修的網路公司隔天還沒來,好不容易催他們來修好可以上網,才發現辦公室的電根本接錯了,電腦沒有有電的插座可以供電。
工坊的院子有一隻羊本來是一件浪漫的事,但是一出院子,發現牠把我們收集成一袋的垃圾,咬開了,好不容易才把鄰居們進來亂丟的垃圾撿拾乾淨,現在草地上滿是那隻羊亂咬開的垃圾。 現行犯還在我眼前開心的在草地上舔着我中午吃的泡麵調理包。
房東連壞掉的門與鎖都不肯修,沒有水電也不管,談了半天他只說:這樣吧,你們裝燈的電線我提供,他太太還在一旁很不爽的斜瞪他,似乎想阻止他如此大方的表現。等到我們真的要裝燈時,房東似乎接受了房東太太的斜眼暗示,拿著一捲紅色的電線說,我剩下的電線就這些,你們要更多的也沒有了。我看著後來工坊白色的天花板爬着火紅色的電線,難看的不願直視。
有兩間房間明顯的地層下陷,我說,這樣這下陷的地方我們就很難使用了,多布說:『沒事,這裡我們就不放桌子就行了。其實他提供的這些電線很貴的,大約要五千。
我說,租了這個地點做工坊,連基本的水電,平坦的地面都沒有,六扇門六個鎖全是壞的,還有另一扇門是破的,爛了一半的門隨風飄搖,鄰居隨時可以進來把我們的院子曬衣服,牛也闖進來吃草,我一邊對著闖入的牛說:欸,吃免錢的呀,拿肉來換吧!阿尼卻對著他們深情的說:小牛,吃多一點!。
原本在台灣就請他們訂好的羊毛,到我們已經到了時候還是沒有訂好。一個人說,我還沒連絡到賣毛的那位經理,另一位說不好意思老催他。什麼時後可以開始教學?開始教人製作?
每天幾乎多布都遲到,他的理由總是我幾點就起床了,只是車很難叫。
我開始生氣了,到底這些日子他們都再忙什麼?到底我要怎麼樣才可以讓他們知道這些事情很重要?會耽誤到每一件下一件事情?
為什麼我們在台灣要這麼忙的像個狗一樣?只因為他們可能沒訂,可能延遲,而這樣做準備?
為什麼我還要繼續找錢為著這樣的事情? 為著這樣連基本的準時都做不到的人?交代的重要事情沒有辦好,然後到底在等待什麼?等待我們來,把一切事情都做好?要連絡事情,卻都期待我們去做,因為他們害羞?
我們到底要怎麼做到什麼程度?應該放手到什麼程度?哪些事要他們自己去做?』
但幸好我們是兩個人,往往在我生氣時,看到阿尼循循善誘的引導多布,問他的想法,與他一同思考一起計畫一起計算成本,溫柔的說出他需要注意的事情,我雖然一整天怒氣未消,但也會被這樣的畫面感動的像出賣耶穌的彼得羞愧的出去痛哭一樣。
反思我們的改變
多布有天嘆氣說:唐青變了,變得容易生氣。
阿尼說:喔,她以前是怎麼樣呢?
他說,以前他非常活潑開朗的,不論帶她去山上牧區,或是去哪裡,她都很有活力。
自從他這麼說以後,我偶爾會想起以前的片段。
我想起以前在鐵花村聽著原住民樂團的表演,全場不論台灣人,原助民,外國人都一起為他們尖叫,全場跟他們一起合唱,我會激動的打給他們,讓他們聽現場,跟他們說,有一天民族的東西也可能跨越族群界限,在這樣的音樂會上我看到了這樣的可能。
我記得他們以前在跟朋友說藏語時,我會在旁邊像鸚鵡一樣的重複,直到他們笑的肚子痛到無法言語,我還在學上一句。
回想起來,我覺得那是年輕,是熱情,是感性。
他說,兩年前開始,唐青開始變得容易生氣。
我說,我開始在台灣成立商行與協會之後,就發現我愈來愈容易生氣,愈來愈沒耐心。
以前為了無法改變這個世界而激動流淚,現在我像個即將邁入人生下半場的人,知道限制有多大,所以只想能創造出一個小小的宇宙就可以了。
他說,其實我也開始這樣了,現在頭腦想著太多的問題,現在連朋友打來問:現在再幹嘛?都會覺得煩。
我想起每次我們跟他討論或規劃時,他不斷的要抽煙,一直說頭腦已經生鏽了,那焦慮的樣子,好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發作,那咒語還就是只要我們說:來討論一下那個什麼吧!
我迫使了一個原本無憂無慮的人,開始思考更遠更複雜的問題。
這不正是我以前覺得他需要的?
但現在我聽到他那覺得朋友煩的狀態,好像是我患了的那種文明病。
到底怎樣才好?
阿尼說:不知道,我不認識以前的她。
我拍了他的肩膀說:辛苦你了。
我心裡也想著,認識十多年了,我第一次看你想成就些什麼的模樣,第一次看到你知道你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,但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焦慮,苦思,覺得自己缺乏許多能力的樣子。
那就且看我們兩個哪一個先能達到那『既能實踐所想又能重返天真浪漫的境界』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