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 九月藏區工作日記-『她的笑(二)』


她背著兒子來工作已經四天了,自己沒有牛奶可賣了,中午她又去買別人家的牛奶賣到縣城,六點下了班又去金針菇廠換土。

中午,我問她中午賣一趟牛奶可以賺多少錢?

她疑惑着說:嗯,我買一斤三塊五,賣到縣城一斤五元,

今天賣了十斤,這樣賺了多少?

我幫她算着:一個半小時賺了十五塊(台幣七十五元)

但是她中午來不及吃買了個泡麵,四塊,她又好心買了一袋果凍想請工坊的大家下午茶時間吃,六塊。

『唉悠,只剩五塊了,拖拉機還要充電的電費呢!腦殼不好呀!』她又笑了。

我們工坊規定是不可以帶小孩來。

我跟阿尼說,我們一開始就說的很清楚我們的規定,是不可以邊帶小孩邊上班。這裡有工具有火爐,但是我們也沒有這樣的人力與預算,找人來照顧小孩。但是因為她的困難,我們就通融了。我擔心,這樣的先例不會是偶一為之,而會繼續開下去。

 『我們知道她有困難,但是我們這樣通融她四天,會不會更讓她工作無法專心,讓她的婆婆與先生更想把孩子丟給她帶,完全不分擔?會不會我們的好意,反而讓她的家人把經濟與養育的重擔都放在她身上?我們也許應該硬起來,告訴她規定就是不可以。』我說。

『我們雖然希望她的家人可以幫他分擔,但是也許到最後我們不准她帶小孩來,還是逞罰到她呢?這裡的家庭與慣性也許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。』阿尼說。

為了這件事,我們還吵了一架,後來我們和好如初,覺得我們可能都太杞人憂天了。

四天的“帶子狼”生涯告一段落,隔天天下午四點,她的婆婆背著小孩出現在工坊。我心裡覺得不妙。

第三天一早,我又看著她背著小寶寶來到工坊。

我說:你婆婆呢?

她說:她說她今天要去吃飯。

『你先生呢?』

『他在睡覺。』

我鐵了心,告訴她,她要讓家人知道,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在賺錢養家,那他們就要幫忙照顧這個小寶寶。

她打了電話給他先生。『怎麼樣?』我問。

『我說了,但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。』她說

我心裡氣極了,他的太太清晨即起,一早已經做了多少事,他還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來?!他最好會來!

沒多久,一個開著紅色休旅車的長髮男子來了。

(紅色休旅車!!!)

打開後車廂,放進娃娃車,抱着娃娃坐在駕駛座,即使如此,他看起來還是一個十分拉風的男子,我希望他能知道,她太太沒能像他這樣拉風,全是因為生活的重擔都在她身上。也希望他能懂的珍惜自己太太的刻苦勤勞,還有不可思議的幽默感與樂天,但這只是我幼稚的希望而已。

其他娘娘們,都跑去親這個才五個月的小男娃,跟他說掰掰,我站在一旁靜靜看著。

她說:『“湯琴”阿姨,也親一下嘛!』

看樣子,她沒有記恨我這個不通人情的鐵娘子。

我也上湊上去,親了這個秀色可餐,讓人愛不釋手的小孩。

早上十一點是我們休息十分鐘的早茶時間,一邊喝著犛牛奶茶,一邊曬太陽。她看著我的鞋,說:『“湯琴”,你的鞋子好看,哪裡買的呢?多少錢呢?』

『台灣買的,大概兩百塊(台幣一千)』

『哇,這麼貴!!是名牌鞋嗎?」

『一個叫笛卡農的牌子,不算名牌吧!」

『那愛迪達是名牌嗎?』

『算吧!』

『我先生那天花了五百塊(台幣兩千五)買了愛迪達的外套。』

『這麼貴!你還不趕快搶來穿?』

『可是他買的是黃色的外套,那是喇嘛的顏色呀,我怎麼可以穿?』她虔誠的說著。

『我先生,腦殼好得很,他什麼都懂!」她笑著說。

 我們回頭做完毛氈,阿尼透過翻譯告訴她,她鋪的毛氈圖案已經好幾次都是歪的。

阿尼問她:你看的出來嗎?

她睜著大眼睛說:看不出來。

阿尼也很訝異的說: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歪的嗎?

結果是真的看不出來。

下班後的晚餐時間,阿尼在餐桌上苦笑着:『她可能真的完全看不出她的作品是歪的,所以才一直改不過來。有一天當她看得出來作品歪了時,也許也會發現她的生活是歪的。』

我想著不論我或好或壞時,都會過來捏捏我,我胡亂做什麼都會稱讚我『好兇呀(此兇非彼“兇”,是厲害的意思)!』不論我有沒有先對她笑,每天都給我大大笑容的她。

“看不出來”也許就是她的特異功能,讓她可以有這麼大。